秦枫听见苏妙衣的问题,嗓音低低地笑了,胸膛震动着苏妙衣发烫的面颊,“好问题。”
他并没有正面回答苏妙衣,只是用食指轻轻戳了一下她的额头,然后勾起一缕秀发在指尖缠绕把玩。
苏妙衣靠在他的怀里,静静听着从他胸膛传来的呼吸声,神经时刻紧绷又松开,发现他没有多余的动作。
今日她很早就起来梳妆,一路颠簸她确实累了。
他的怀里有梅花的冷香味。
渐渐,苏妙衣在秦枫怀里睡了。
第二日,苏妙衣醒来,发现自己身上披着秦枫昨日的白袍,却不见他的踪影。
迎亲车队也不见他。
苏妙衣招来张岩询问,得到的答复也只有“小将军事忙,先回幽州去了。”
这个回应她并不相信,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。
长安到幽州路途迢迢,仿佛那个月下的白衣男子只是苏妙衣一场绮丽的梦。
苏妙衣想,很快会再见面的,很快。
只是,她到达幽州时不见秦枫,到达秦府时也不见秦枫,甚至拜堂时秦枫这个新郎官也不在。
幽州秦氏,大虞朝五姓七望之一。源远流长,千年屹立不倒,是所有世家门阀的顶点。
苏家的替嫁这一举动无异于挑衅世家权威。
苏妙衣想过自己会受到冷遇,会遭人白眼,只是万万没想到拜堂成亲时自己竟是和一只大公鸡拜的。
苏府虽然一切从简,但是该有的布置都到位了,反观秦府不见半点红色。
幽州但凡有点名姓的都到场,熙熙攘攘的人群伫立在两旁。只有中间的一点红。
秦枫父母也不在,正厅只有供案上的香烛在燃烧。
奏乐起,爆竹响,一只系着大红绸花的大公鸡被仆妇抱上来。
“一拜天地!”
“二拜高堂!”
“夫妻对拜!”
“礼成!”
苏妙衣就静静站在那里,动也没动。
但是,有什么关系呢?
没人在意她是什么想法,一切不过都是走个过场。
这场戏的男主角甚至都不需要自己到场。
舞台很大,只有苏妙衣独自一人。
一旁有好事者,用苏妙衣刚刚好能听到的声音议论道:“这秦枫真是好福气,新娘子这么漂亮。醉红楼的嫣然姑娘也对他情有独钟。人与人之间比不得,比不得。”
另一人也议论说:“就是不知道这新来的二少夫人能摆正自己的位置吗?”
万语千言蓄于口中,苏妙衣的心慢慢变冷。
幽州湖心亭,绿柳如茵,三个华服男子携美围在一起喝酒。
折冲都尉的小儿子赵谦好奇问道:“三少,不去见见新娘子吗?”
“有什么好看的?”说话的正是秦府三公子秦柏,他十六七的年纪,穿着一身绯色圆领袍衫,足登金丝穿云履,手中不停摇晃的折扇暴露了主人的好心情。
秦柏一脸不在意说:“那个苏韧不过仗着救了我爷爷一命,他竟肖想孙女做我秦氏宗妇。他苏家是小门小户,大哥怎么可能娶他家的女人。太原王氏的小姐早就与大哥两情相悦,无奈老爷子讲信义答应下来。这样携恩图报的家族出来的人能有好的?”
三人中另一人乃果毅都尉的长子,他很愿意在这种时候讨个好,“三少与大少关系最好不过,给大少出主意让二少帮大少一把。”
看秦枫吃瘪,秦柏很是得意,嘴上仍然说着兄友弟恭的话,“我这也是帮二哥啊!他与大哥关系一直不冷不热,这回帮大哥解决这麻烦,回头等大哥继承家业肯定不会亏待他。”
薛茂小心陪笑着给秦柏倒酒,“我看三少更有秦大元帅的风采。”
这话很对秦柏胃口,大哥软弱,二哥木头一个,若不是自己晚出生,这家业还指不定是谁承袭。
秦府书房,瑞脑销金兽。
幽州兵马大元帅秦昭,掌军三十载,表面是大虞镇国战神,却为人谨慎,从未出过幽州。
秦昭正临摹《多宝塔贴》,他最喜颜体遒劲浑厚、开阔雄伟,“那苏氏女真的是庶女苏妙衣?”
书房光线所及处除了秦昭看不到任何一人,不多时,自黑暗处出现一个影卫抱拳跪地答复道:“主人容禀,此消息乃潜伏在二少身边的影卫送回,千真万确。”
秦氏密探潜影卫,世代忠于秦氏家主,为秦氏收集天下事,监控幽州,是秦氏最利之刃。
秦昭说:“苏启这老东西还是不死心。”
影卫说:“请主人示下。”
秦昭沉吟片刻,“父亲遗命,不好违背。不过她既已入我秦氏,从此便是秦氏妇,管她什么嫡女、庶女。”
“是。”
昔日北境雄狮华发渐生,不复当年壮志凌云,如今只想安安稳稳将秦氏完整交给嫡长子秦松。
秦昭有三子,长子温润如玉,幼子狡黠似狐,最出色的当属他的第二个儿子。
他耗尽心血寄予厚望培养的嫡长子,却比不上自幼在父亲身边长大的次子。
秦昭面色冷凝,执笔悬停于宣纸上,久久没有落下最后一笔。
有墨落下,晕染了临摹的字帖,秦昭叹息着放笔,吩咐道:“你最主要的是盯着老二,他有任何动作务必第一时间向我汇报。”
“属下遵命。”影卫起身,隐入黑暗。
“老二,若你是嫡长就好了。”
*
拜堂后,四个丫鬟引路,苏妙衣被带入一个小院子。院子外面仍不见布置任何“囍”字,只进了厢房才发现高高燃烧的龙凤喜烛。
床铺上绣着鸳鸯戏水的喜被是那么刺眼。
苏妙衣回想入秦府这一路遭遇,若是换个平常女子怕是早已泪垂千行。
乱世将起,秦氏是最后的胜利者。虽然预知后事,但苏夫人不将苏妙玉嫁来幽州其实并不算错。
秦枫并非良人,而嫁入秦家也确实磨难重重。
苏妙衣问伺候在一旁的丫鬟道:“二公子在何处?”她不准备坐以待毙,被如此对待若没个脾气,那今后岂不是任人欺负。
丫鬟叫桃叶,是秦府的家生子。
苏妙衣陪嫁过来的丫鬟、仆妇、陪房被秦府给分隔开了。
那些长安过来的人都不可靠,有苏家的眼线是可以确定的事。这些人并非不可用,好好安抚拉拢一番会比秦府的人更加值得信任。
桃叶福了一礼,有些心虚回答说:“二少的行踪奴婢怎么敢打听,奴婢不知情。”
合理的回答。
很晚了,苏妙衣累了,并不准备深究。
桃叶见苏妙衣一副困倦的模样,有些着急,“二少夫人,您还没吃东西吧,一定是饿了。厨房那边早就给您备好了天山雪蛤羹。”
说完就将羹碗端来,作势要喂苏妙衣喝下去。
这些早就准备的菜不知在蒸笼的热了多久,功效、味道尽失,苏妙衣素来挑食,不愿吃。
桃叶却直直把调羹往苏妙衣嘴里塞。
苏妙衣果断将桃叶推开。
“啪”一声脆响,羹碗落地碎裂,汤水及地肆意流淌。伴随着汤水的散开,腐蚀开始了,有浓浓白烟升起。
压抑了一天,苏妙衣怒火烧尽理智,她一只手拉起委顿在地的桃叶,使劲掐着桃叶脖子呵斥道:“是谁让你来的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