家里的经济条件本就不好,给我们姐妹治伤又跟村里人借了些钱,生活越发拮据。
爸爸整日守在苹果园里,小心照料果树,想着等到来年苹果熟了,卖个好价钱。
妈妈会接一些工厂的手工私活,贴补家用。
他们常把「知足常乐」挂在嘴边,日子再苦,也从不放弃希望。
2014 年夏,我顺利考上了大学,全家人都很高兴。
我们家似乎终于得到上天的垂怜,迎来了新的希望。
却从没想过,绝望向来善于伪装。
暑假的时候,有个青年路过我家进来讨了碗水喝,结果发现了白雪。
他叫梁川,介绍自己是个记者,正在四处游历取材,想给妹妹写篇报道,让更多人看到她的苦难。
爸妈本来是不同意的,他们的意思很明确,「不想让白雪成为别人口中的谈资。」
梁川非常有耐心,一点点给我们分析利弊。
他说:「事情曝光之后,白雪的事能引来社会大众关注。知道的人越多,能获得帮助的概率就越大。」
爸妈动心了。
其实我不太喜欢这个男人,他那双狭长的眼睛里透出的精光,让人有些不舒服。
但这是妹妹的机会,我没有立场拒绝。
那天梁川留宿在我们家,爸妈拿出最好的酒菜招待了他,这一顿的花费够我们全家吃一个礼拜了。
他给妹妹拍了照片,采访了爸妈,临走时信誓旦旦说:「等着好消息,苦日子要到头了。」
我们其实不怕苦,只是希望妹妹过得比现在好一点。
为什么这小小的心愿,就这么难实现呢?
几天后,我们在报纸上看到了那篇标题为「被铁链锁住的人生:花季少女为何被囚?」的文章。
作者避重就轻,丝毫不谈及妹妹的精神疾病,反而大肆批判父母罔顾智障孩童的尊严。
爸爸尝试联系梁川,却发现对方早已更换了手机号码。
于是,我们又联系了报社,得知这篇文章是转载的。
梁川根本就不是一个正经的记者,他自己运营博客,经常发些猎奇的报道。
我用爸爸的手机找到了他的微博,上面还有他上传的音频文件。
一段是妹妹的,她说话结结巴巴,勉强能听清几个词:「难受……我难受……」
还有一段是我爸的,他在咨询募集善款的事情。
我记得这段对话,话题是梁川挑起的,我爸只是顺势询问,最后还强调了,筹钱不是目的,最重要的是看看有没有办法治疗妹妹。
两段录音都不完整,截取的内容十分具有误导性,就像我们家想利用妹妹卖惨赚钱。
我看着网络上一边倒的批判言论,怒火中烧,编辑了很长一段文字解释原委,发在他的文章底下。
可这段话就如一粒投入大海的小石子,没泛起半点水花,不多久就被博主删除了。
如此反复多次,我的账号也被拉黑了。
「恶魔父母」「畸形家庭」,网络上的评论颠倒黑白,字字诛心。
我说要联系记者澄清事实,还要报警抓他。但爸妈只是摇头,安抚我说:「算了,不要再多事,过段时间大家就忘记了。」
他们生性良善,以前却不是这样软弱的人。
我知道是接连的打击,让他们没了精气神,彻底丧失了还手的力气。
巨大的无力感像浪潮一般向我袭来,我感觉自己被卷入了海底,快溺死了。
可这篇报道带来的影响远不止如此。
8 月恰好是果园收获的季节,一直合作的水果批发商却突然取消了订单。
嘴上说着行情不好,但事实是什么,大家心知肚明。
不过是看了网上的不实消息,自以为是地对我们进行制裁罢了。
如果苹果卖不出去,我们家就连基本生活都难以维持了。
全家正发愁时,警察上门了,一起过来的还有村长李金水。
警察是从县城下来的,不了解我家的情况。
他们接到群众举报,说爸妈涉嫌虐待。
我爸向来嘴笨,但妈妈以前是老师,一贯能说会道,现在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所有的这些苦,到底要怎么用语言来表达?
幸亏村长李金水帮着解释了,我们也拿出了妹妹的病例证明,这才了事。
警察仍旧对爸妈进行了思想教育,临走时还不忘批评他们,没扮演好父母的角色。
爸爸挺直的腰背一点点垮了下来,低着头认错,就像个佝偻的老头。
妈妈眼睛里的神采也渐渐熄灭了。
你们看,生活多可笑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