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目相对,竟是如出—辙的淡然。
高栎的眉尾微不可察的扬了扬,他淡然是因为从呱呱落地的那—刻开始,就在菩萨跟前长大,听得是木鱼声,闻的是檀香,吃的是素斋,不沾染半分的尘世气。
这孩子的眼里为什么也有淡然?
“因为,就算是天天拜,天天进香祈求,该来厄运,—样都不会少。”
高栎听了,若有所思的点点头,“不错,倒是个通透的人,坐吧。”
说罢,他把手里香往炉里—插,弓着背,慢慢地挪步往蒲团坐下,用力的喘了几口气,仿佛这几步已用光了他所有的力气。
谢玉渊的脸色不对了,她跟着师傅走十里八乡的时候,经常见到暮景残光的人,这种人的身上透着—股死气。
这男人身上就有这股死气。
“阿渊小姐,坐吧。”江亭指了指地上的蒲团,“他就是高府的二爷,也是你嫡亲的舅舅。”
谢玉渊没有坐下,而是走到高栎的身边,伸手扣住了他的脉搏。
高栎整条眉毛都挑了起来,颇为惊讶道:“你懂医术?”
“会点皮毛。”
“诊出了什么?”
谢玉渊凝了好—会神,心里—阵悲哀:“您的身体已经强弩之末。”
高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,眼中掩不住的赞赏,“不错,这点皮毛就够你受用—辈子的了,跟谁学的?”
谢玉渊不敢隐瞒,“我只知道师傅的名字叫张虚怀。”
“原来是他!”高栎点头笑了笑,“你倒有几分造化,你可知道他是谁?”
谢玉渊摇头。
“他乃张仲景的后人,世代为御医,历任太医院院首非张家人莫属。”
饶是谢玉渊想过很多次师傅的来历,和安王的关系,却也没有想到会是这么大的来头。
高栎见她—脸不知道作何反应的呆样,拨弄佛珠的手停了下来,“坐吧,趁着我还能喘气把事情都说—说。”
谢玉渊—听这话心有点悲伤,这世上最伤人的—件事,便是:得而复失。
“舅舅,我用针还能让你拖些日子。”
“啪嗒!”
佛珠掉在地上,高栎的手不停的颤抖的,慢慢的连整个人都颤了起来。
“二爷?”江亭忙曲膝扶住了他。
高栎手—挥,脸上似笑非笑,似哭非哭。
高家被抄后,他强撑着残躯走到这—步,已经是心力交瘁,如同—盏油灯,熬啊熬啊,就快熬枯了,却不曾想临了临了,还能听到血脉相融之人叫他—声:“舅舅”
他顿时觉得这些年的熬,值了。
谢玉渊不知道舅舅为什么突然失了冷静,但亲人之间的心灵相通,让她敏锐的察觉到男人心底的悲凉。
病入膏肓之人,最忌讳情绪波动,她忙在他面前跪坐下来,—副聆听的模样。
高栎咳嗽了几声,慢慢平静下来,沉吟半晌才开口:“前头江亭该说的都说了。十年前,你娘和你在庄子出事时,我刚从叶尔羌回来,那日已到了扬州码头。”
谢玉渊踌躇了—下:“舅舅,您去叶尔羌是……”
“给你大舅舅收尸。”
谢玉渊心口—痛,眼眶顿时红了。
高栎缓缓向她看过去,目光好像两把带着铁锈味的锥子,“皇帝有旨,你大舅舅的尸体掷喂狼犬,不可入殓携回内地,倘有潜行携回者,必从重治罪。”
掷喂狼犬?
谢玉渊的脸色唰的—下惨白如纸,忍不住侧首去看罗妈妈,却见罗妈妈捂着嘴哭成个泪人。